州府正堂,梁洵忽然眉头一皱。
在自家徒弟踏进大门的前一刻,他的元神似乎感受到了来自天道的异动。
可待他集中精力去感应时,那种感觉却消失地无影无踪,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梁洵虽然心中疑惑,却也只好将其放在一边,专注眼前之事。
朗云秋本来都已经想好怎么掷地有声了,骤然间看到师父的身影,瞪大了双眼,险些栽了个跟头,惊呼道:
“师父?你怎么在这儿?”
梁洵无奈说道:
“这话我比较想问你。”
朗云秋咽了咽口水,不是说好师父在外破敌冲杀,我在内领军前行吗?
现在师父人在这里,那我该干什么?
师父难道是来抢功的?我扬名立万的第一步又要延后了?
梁洵见朗云秋小小的脑袋里充满大大的疑惑,当下也懒得理清缘由,招了招手把小徒弟唤来身边,直截了当问道:
“先不说你怎么来的,快说你是来做什么的吧。”
这就是梁洵重生后无意间保持的行事风格了,有些事情的确需要问清楚,但是可以放到后面,先把最要紧的事情搞明白了,如果没有必要,就绝不拖泥带水。
朗云秋老老实实将萧离笙交待的事情复述了一遍。
梁洵听完只是笑了笑,转头盯着不知不觉间已经退至门口的三儿与侯洛二人。
二人缓慢无比的动作顿时一滞,一动也不敢动。
众家主此时才猛地惊觉这两个恶徒在他们毫无察觉的情况下移动了两三丈的距离。
侯洛脸色难看,算命先生看了定要说一句印堂发黑,有大凶之兆。
实则也没什么毛病,朗云秋的突兀现身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也将他们从被梁洵现身的震撼与绝望当中惊醒了过来,一瞬间求生的意志压过了恐惧,二人当即决定尝试逃命,隐藏气息手段很是不错,可惜面对修行者的灵觉,二人跟跑到梁洵面前敲锣打鼓没什么区别。
说起来,自家小徒弟这么一脚,倒是把先前梁洵有点下不来台的尴尬气氛给破了,他侧头对着田晏泽说道:
“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田晏泽却是显得有些犹豫。
他刚刚一直在思考,并不是三儿剩余手下的事情,而是三儿口中所说的边关的事情。
他上任执掌青州这几年,自边境一路逃难过来的流民百姓的确是在逐年增加的,并且人数不少,即使不曾在朝堂上阅览军报,他心底也大概知晓边关战火的愈演愈烈。
可朝廷每年要求青州统一征收并运送到京城的粮食数量却没有对应的增加,更别说为了战事便利,由青州直接出发送往边塞三州,更是压根儿没这回事。
今日若是随便换了个家主过来,对于这群烧杀抢掠的贼人嘴里吐出的话语,只怕是一个字也不会信。
田晏泽对粮草一事的看法因为身上这件官袍带给他的情报而有些不同,但也仅此而已。
至于说宣威王毫无称帝之心,他只觉得可笑。
别说人家一个身负真龙血脉的亲王,田晏泽觉得若是自己手握十七万兵马,对那把椅子想必也有心争上一争。
人性使然罢了。
他忽然上前一步,直视三儿的眼睛说道:
“你要如何向我证明,边关真的急缺军粮?想好了再说。”
三儿不言不语,低着头,半晌才道:
“我没办法证明。”
他没有办法。
除非知州大人亲眼去边塞看看,不然一切证据都可以是意图叛乱的宣威王所布置的设计。
他们这群人做了这么多事,本来就只是打算通过威胁让田晏泽屈服,而非让他仅凭几句话便相信一群反贼口中的正义。
田晏泽心里同样清楚,流民也好粮税额也好,这些似是而非的证据要证明什么,未免太过单薄。
因此,最好的选择就是处死这些人,上报朝廷,一切便与他无关。
“青州的粮草运送在我的手上控着。”
田晏泽忽然说道。
三儿一愣,忽然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中年知州。
田晏泽继续说道:
“我知道你一定有联络同伴的手段,半个时辰,我只给你半个时辰的时间。把所有的人叫过来。”
中年知州的眸中蕴藏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存在,看得三儿只能呆呆愣在当场,这是三儿今夜第一次真正在田晏泽面前败下阵来。
他的声音异常平静。
“然后,用你们的死,换边关的粮。”
三儿站着没动。
他知道他在说什么吗?
三儿忽然看不懂眼前这个穿着官袍的中年男人了。
那道绯红色的官袍下摆轻轻摇晃,底下那副些许瘦弱的身躯却巍然不动。
侯洛震惊道:
“你,你是打算运粮前往燕云三州?”
中年知州没有回答他,自顾自地转身回步,平静地说道:
“已经过去了十息。”
侯洛眼神一狠,不顾梁洵仍然在场,就要提刀上前质问这个莫名其妙的男人。
俊朗少年的肩膀忽然被一柄弯刃洞穿。
侯洛身体一颤,脸色苍白,内脏里忽然涌上来一股冰凉的恐惧,逼着他点反胃,并非因疼痛,而是想起了身后那个人的可怕。
三儿缓缓拔出铁刀,只是冷冷地看着俊朗少年。
侯洛低下头,沉默着走到三儿身后。
这位相貌普通的青年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下行了一道跪拜大礼。
他起身走出堂门。
梁洵从头到尾只是看着。
半个时辰之后,除去不知为何没能从清源山庄回归的那部分人马,三儿所有的手下都被集中在了堂下。
州府之外,是围成铁桶一般的州军。
朗云秋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不说话,所有人的脸上都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表情,她也就下意识地紧闭着嘴。
梁洵伸手把自家小徒弟揽在怀中,蒙住了她的眼睛和耳朵。
小姑娘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乖乖地没有挣扎。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堂外只剩下一道站着的身影。
血流成河。
一百多号跟随他从西北一路同行至江南的弟兄,总会有人想要反抗。
他的身上满是深可见骨的伤痕,已经变成紫黑色的血与刚刚从身体里流出的鲜血混杂在一起,肺部已经被刀刃划伤,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巨大的痛苦,但他精疲力竭,不得不狠狠地大口喘着气。
三儿低垂着眉眼,两只眼珠在刚才的战斗中被一个曾经生死与共的下属戳瞎,如今那名下属的尸体在一百多人里面已经难以找出,而他的血从眼眶中涌出,仿佛泪如雨下。
田晏泽望着尸山血海,无视视觉与嗅觉上带来的不适,一步一步来到三儿的身前。
因为他已经没有力气走到堂内,双手拄着铁刀勉力站着,刀尖插入的地方是俊朗少年那张不甘心的脸。
感知到中年知州的到来,生命已如风中飘摇残烛的三儿咧嘴笑了笑,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说道:
“现……在……可以……证……明了……吗……”
他已是强弩之末,每说一个字都极其困难,混杂着口中不断流出却即将流干的鲜血。
田晏泽沉默片刻,说道:
“我看错了,我以为侯洛对生命漠视,没想到你才是真正的残忍。”
为了一句虚无缥缈的交易,把自己人杀了个干干净净。
只要自己活着,其他人都可以死。
只要目的能达到,那就连自己也可以死。
他才是最狠的那个人。
“我向来不喜欢你们这种人,你这种,更是如此。”
拄刀的身影没有回答,身体不再起伏,好似已经失去了呼吸,如同一具尸体。
田晏泽闭上眼,轻声道:
“半个月后,八万石粮草会被送到边关。”
于是那道身影,此刻终于倒下。
倒在了他亲手屠出的血泊当中。
(有点卡文,浔阳城保卫战的故事算是暂时落下一个帷幕,女主马上就上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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